維特根斯坦的管理啟示錄
孫玉麟 · 2025-06-23 14:31:15 來源:紅餐網 3629
“西邊的歐鋼有老板,生兒維特根斯坦,他言說馬戶驢又鳥雞。”——刀郎《羅剎海市》
一首《羅剎海市》,橫空出世,火遍大江南北,也讓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意外“出圈”。表面看是荒誕不經的歌詞,實則暗藏機鋒:“馬戶”“又鳥”象征語言——虛構、可以操控;“驢”“雞”則代表現實——確鑿、不可更改。刀郎借維特根斯坦之名,諷刺現實中那些以語言為術、顛倒黑白者。這看似癲狂,卻直指文明之根。
歌詞最后一句“馬戶又鳥代表了人類根本的問題”,乍聽滑稽,細思驚心。這,正是維特根斯坦終其一生所追問的:語言與世界的關系,意義從何而來,理解如何可能。
這個被寫進歌詞的“哲學怪才”,其實是現代語言哲學的奠基人。他說:“語言的邊界,就是世界的邊界”;他認為,意義不是定義出來的,而是用出來的。他苦苦追問:我們說的“理解”,真的是“理解”嗎?我們在交流,還是在彼此錯聽?
這些哲學之問,看似離管理甚遠,實則是組織管理中最頻繁的“撞墻現場”:
- 部門說“問題不大”,另一部門理解為“可以忽略”,結果巨大返工;
- 老板一句“要有創新意識”,員工瘋狂加班做PPT,卻沒人敢質疑戰略;
- 同一句“執行力強”,在不同主管口中指向完全不同的人;
- 企業價值觀寫得震天響,員工卻不知如何使用。
你會發現,組織真正的卡點,不在制度,不在流程,而在語言本身。
此時,維特根斯坦不再是哲學書上的古怪天才,而是你組織里那個沉默的幽靈,悄悄揭示管理的底層邏輯。
而在更古老的東方,早在兩千多年前,老子就寫下:
“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。”“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。”
語言之術,終究不能盡道;真實的運行,往往無聲卻有力。維特根斯坦所反思的“語言的限度”,恰與老子所揭示的“言之不能盡意”不謀而合。
一、組織不是結構圖,而是語言游戲場
維特根斯坦在《哲學研究》中提出“語言游戲”(language game)概念。他認為,語言不是中立工具,而是嵌入場景、角色、意圖中的使用方式。語言不是“說什么”,而是“怎么用”。
換到組織場景中:
組織不是一張結構圖,而是一套“默認說話方式”的運作場。
管理者以為自己在設制度、定流程,實則在設語言規則:誰有話語權,哪些詞具威力,哪些話是“說說而已”。例如:
- “這個人執行力強”,A主管指忠誠,B看重抗壓,C更在意“能補位”;
- “需要優化”,戰略部想改方向,HR理解為裁員,研發準備重構代碼;
- “我們歡迎不同意見”,但誰提意見誰受冷落,于是人人練就“場面話”。
語言游戲失控,組織便失控。老子講“不言之教”,在于真正的秩序無需喧嘩。一個組織若非靠明規則,而靠默認語法運行,那它的語言,就是它的制度。
二、“意義即使用”:文化不是寫出來的,是用出來的
維特根斯坦說:“一個詞的意義,就是它的使用方式。”
這句話直擊組織管理之要害:價值觀寫在墻上,卻沒寫進會議中、匯報里、判斷上——那它就是“名可名,非常名”。
真正落地的文化不是“名”,而是“用”:
- 管理者能用文化語言解釋決策;
- 員工能用價值觀解釋行為選擇;
- 會議詞匯和標語語言是同一個系統。
老子說“信言不美,美言不信”,文化若只是修辭,就無法指導真實判斷;若不能用于日常決策,就無法構成行為秩序。文化從來不是“口頭說的”,而是“手頭做的”。
三、生活形式決定理解方式:共識不是說服,而是共在
維特根斯坦提出“生活形式”(form of life):語言的理解不在文字,而在共處之境。
在組織中,這意味著:
- 不同崗位、部門對“風險”“合理”“緊急”等詞的理解完全不同;
- 同一價值觀在銷售、法務、財務那里生成不同“操作含義”;
- 跨團隊合作,往往不是“溝通”不夠,而是“語境”不共。
管理者若想“達共識”,不能靠傳達,而要靠“共同生活在一種語言世界”:
- 制度需轉化為語言行為習慣;
- 理念要生成可用詞匯而非懸空口號;
- 故事與場景,比宣講更能構建語義聯結。
老子講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,強調的是萬物運行須順其本然。組織語境,亦非一蹴而就,它來自一套長期沉淀的“語言生活形式”。
四、沉默的語言:組織運行的隱性劇本
《邏輯哲學論》中,維特根斯坦寫道:“凡不能言說的,我們必須保持沉默。”
而在組織中,最真實的秩序,往往藏在沉默之間:
- 有些項目總落在特定人手中,沒人明說為什么;
- 所謂“評估機制”,其實老板早有定論;
- “達成共識”是默認沉默即同意,而非深度討論后的認同。
這些便是組織的“默會語言”:不說出來,但人人明白;說出來,就失了分寸。
老子說“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”,而管理的“守中之道”,正是理解那些未言之言、不說之說。真正的組織秩序,從來不是靠“說清楚”,而是靠“沉默中大家都懂”。
五、話語權即管理權:誰定義語言,誰掌握權力
維特根斯坦說:“我們被自己的語言所俘虜。”組織中則是:我們被他人設定的語言所統治。
語言權,即解釋權、定調權、決策權:
- 老板一句“這是個好方向”,改變預算結構;
- 中層一句“他還不成熟”,影響關鍵任用;
- 決策會上,誰定義術語誰掌控發言次序。
老子說:“不言之言”,言中有權。權力不在說多,而在誰“可說”。真正的組織治理,不是“誰說了算”,而是“誰能決定語言的游戲規則”。
六、結語:維特根斯坦之言,老子之道,皆歸于“語之根”
維特根斯坦的偉大,不在于定義語言,而在于讓我們重新審視語言;老子的偉大,不在于構建哲學,而在于讓我們知止于語言之不能盡。
他們共同指出:
- 管理不是管人,而是管語言系統;
- 溝通不是“說了”,而是“理解了”;
- 文化不是“寫好”,而是“用久”。
維特根斯坦讓我們看到語言的“限”;老子讓我們看到語言的“虛”。前者揭示“語言構建世界”,后者提醒“語言遮蔽真實”。
所以,下一次你再聽到那句魔性歌詞:
“他言說馬戶驢又鳥雞。”
請記得,這不是胡言亂語。這可能正是你所在組織中——那套最真實、最熟悉,卻最說不出口的語言游戲。
后記:從刀郎,到老子與維特根斯坦
《羅剎海市》之所以能夠風靡全球,播放量突破四百億次,不只是因為旋律魔性,更因為它觸及了人類共同的困惑與渴望。
刀郎深諳老子之“道”,又真正讀懂了維特根斯坦之“言”,他將兩位哲人的思想精髓,融入蒲松齡的《聊齋》敘事之中,以寓言之筆揭示現實之真。荒誕的歌詞之下,是語言的迷宮;怪誕的畫面之中,是秩序的鏡像。
整個人類都在這首歌中,看見了自己生活中的“馬戶”“又鳥”,感受到現實的模糊與語言的錯位。
這首歌,不是一首歌,而是一道橫跨中西的哲學之橋;不是娛樂消費品,而是一劑刺破幻象的清醒藥。
說到底,老子與維特根斯坦,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“管理導師”。
他們看見:組織的失敗,往往不是戰略錯,而是“語言失”;
他們提醒:真正的秩序,往往不是“言語構建”,而是“默識潛流”。
在這個信息泛濫、語言通脹、共識崩塌的時代,老子與維特根斯坦,是我們企業家與管理者最該讀懂、最該敬畏的人。
因為他們教我們:
不是如何多說、巧說、漂亮地說,
而是——什么時候不說,怎么說得對,說出真實,讓語言再次有意義。
(作者:孫玉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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